文 | 龚旭东

湖南著名美术家推介工程在推出著名画家陈白一王憨山之后，接着在湖南美术馆推出著名书法家颜家龙，是非常合适的。颜公是当代湖湘书风最具代表性、典型性的书法家。本次展览既包括颜公的书法家学渊源，颜公的艺术成长历程等方面内容，又展示了许多罕见的临碑作品和稀见的临画、绘画作品，更展示了大批颜公的少字作品和巨幅作品，全面、立体、多角度、多层面地展示了颜公的艺术面貌，是一次颇具学术价值与意义的艺术展。对于深入理解、研究颜公的书学，乃至于深入厘清当代湖湘书法的发展，都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颜公是真正德艺双馨的艺术家，大家对他乐于扶掖后学的人品和雄强的艺术风格多有论述。在我看来，颜公书法艺术最重要、鲜明的特质在于气势风骨。气势风骨在现代汉语中似乎是两个词，其实应该是四个词，气、势、风、骨各具其意（其实应该是以气、风、势、骨为序），是人、书合一，一体之多面，最终综合地形成一种彼此相互关联、交融的突出特征。

气是气息、气韵，对于艺术大家来说，还是气派与气象。颜公的书法中，有他独有的艺术气息，一种纯真朴直之气，构成了他独有的艺术风姿和气韵，这种内在的气，是颜公书法浩然正大气象的来源与基础。这一点很重要。

势是颜公性格为人及艺术内在特质外在表达后的主要体现。如他性格上的耿直不苟所形成的待人接物方式，如书法上大开大合的雄强结体构成和强力转折造势的行笔方式。这直接导致了颜公为人立世的作风与书法创作的特定风格特征。

大家都在强调颜公书法“有风骨”，我觉得特别需要注重在艺术层面上探讨颜公如何在笔墨上体现出其独有的风骨，这是研究颜公书法艺术的最重要的命题之一。

其实在中国古代文论中，“风”和“骨”是两个方面，“风骨”合起来又成为一个综合的方面。

风是一个人的风范、风姿、风采、风度、风格；骨，是为人为艺的态度及品格、气慨所呈现的面貌与自然结果，表现在颜公身上，即率直的个性、雄健的笔力。颜公为人方正质直，在艺术上不追求外在的优美漂亮，而注重雄强执拗的美学趣味与自由的、风格化的内在张力，落实到书法的线条、结构、笔墨上，即颜公在秉笔书写时，特别强调线条刚强的内在骨力，但我又觉得，大家更多地关注了颜公线条的刚性特征，而忽视了他线条的另一个方面：其实他的线条是刚中有柔，柔中有刚，极具韧性的。应该说，刚柔相济的韧性而不是单纯的刚性才是颜公线条的基本特征。同时，韵律感是颜公书法艺术的另一个重要特征。他的字的结构间架极具空间张力，在使转波磔中具有金戈铁马的韵律感。我曾多次见到颜公书写时的情形，我认为，看他临场作书，对于理解他的艺术风格有极大的帮助。在书写的过程中，他的整个身体是人笔合一的，他的书写状态及过程极具节奏感与韵律感，或者说，他在写字的时候，心中是有音乐的。因此看他作书会有一种很奇妙的律动感。这里面有他的书艺美学追求，更显现了他心底的文人情怀与意趣。这种内在而自然的韵律感，在老一辈书家如王超尘、胡六皆、练霄河等诸家的书法里都有表露，年轻书家则多表现为外在的“做”效果与极“熟”以至于流丽圆滑而已。

另外，颜公在用墨上也有其独到之处，这一点大家似乎注意不够。他的用墨颇具苍茫的意趣，与他独特的线条、布局追求及表达（包括飞白的自然运用）构成了一种相互映照、相映成趣的艺术境界，值得认真深入地研究。

以上这些，综合地构成了颜公笔墨语言中强烈的气与势——气韵与情势，他的书法的雄强的气派、坚韧的线条、章法的韵律感、格局的浩然苍茫等等，都来源于他内心的精神气质与美学意趣，他的书法创作（不仅是书写的结果，还包括书写的过程）都强烈地传递了他的人与他的书的风与骨，进而形成了他独特的艺术风骨、湖湘气派和正大气象。

必须强调，颜公在当代湖湘书家中是承前启后的一代大家，他既具有传统的文人心性、艺术品格与书学修为，对碑学传统有深入的研究与自觉的追求，他又是当代湖湘书法的开拓创新者，是当代湖湘书法界的组织引领者和教育家，他身上既有对传统书学的深厚浸染，又有鲜明强烈的创新求变的自觉的当代意识。传统的文人字多走柔软润泽的路子，而颜公则选择了一种与众不同、避免俗媚的道路，他的书法是具有文人化学养的专业化个性书写。

最终，颜公的书法技以载道，以道御技，道术互济，达到了技上升为道、技就是道的意境。在这样的意境中，纯粹的艺术形式真正具有了精神性，笔墨形式本身也就具有了道的精神境界。自何绍基之后，在湖湘书法中能达致此等境界者甚罕矣。正所谓湖湘风骨、大家气派、正大气象。这其中深蕴颜公对当今及后世湖湘书法的启示。

壮哉颜公。

作者为湖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湖南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